第三十三章 大卸机关-《一品仵作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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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机关兽,这仅存于想象中的古代机械造物,如此壮美,却没有激起暮青对那精通机关术的高人的一丝敬意,她的眸底只有寒意。

    当初,暹兰大帝陵寝内的机关是为了择选大智大勇之人继承神甲,这千机阵中的机关却透着股杀人取乐的意味,刀阵也好,火阵也罢,无不步步相逼,叫人仓惶胆寒、计枯力竭,叫天不应,叫地不灵!

    此等恶阵,不闹何为?

    “你们三个!”暮青身后仅剩六名侍卫,她点了月杀和两名身形精瘦的侍卫,说道,“听我吩咐,剩下的人原地保护先生。”

    巫瑾一惊,“你这是要……”

    话没说完,藤泽便插嘴问道:“怎么?木兄不打算走?”

    “要走你们走!”暮青未跟藤泽借人,她只把月杀三人招来身边,说道,“我不通晓机关术,但你们无需被那机关蜈蚣给唬住。机关兽并不神秘,它的本质就是能够运动的机械兽,而机械运动的本质是物体位置的移动,那就逃不过空间、结构和力学!我无法详说,你们需要相信我,待会儿按我的吩咐行事!”

    暮青和月杀并肩作战过多次,与侍卫们合作却是头一遭,故而多此一言。

    侍卫们听得云里雾里的,却没人不信,摩拳擦掌,跃跃欲试。

    “你想让那机关蜈蚣停住?”巫瑾听多了暮青的新鲜词儿,虽不解那些词的出处,倒也能猜出其意。

    “不,我想宰了它!”暮青给了巫瑾一个莫要担心的眼神,而后便率侍卫朝那机关蜈蚣走去,日头在那病恹恹的背影上蒙上一层辉光,叫人看得发怔。

    洞窟前就这么安静了下来,巫瑾忘了劝阻,藤泽也失了应有的决断,竟没命护卫驰援。

    倒是司徒峰冷哼道:“不自量力!破了回刀阵就忘了自己不懂武艺了。”

    藤泽惊醒过来,这才想起暮青不懂武艺,于是急忙喝止,“木兄!不可……”

    鲁莽二字尚未冲口而出,就见暮青拔腿向那机关蜈蚣冲去!

    那机关蜈蚣高似山丘,光足刀就有一人多高,人在足刀面前形同面对铡刀,且那铡刀不是一把,而是数百把,堪称刀林!可暮青竟在铡刀三尺前急停仰倒,身子擦着阵道,顺势滑入了刀林之中!

    月杀率两名侍卫紧随其后,眨眼间也钻入了机关蜈蚣的腹下,只给阵道上留下了几溜黄尘。

    巫瑾的心揪了起来,却穷其目力也难以看得清蜈蚣腹下的情形。

    而机关蜈蚣的腹下,暮青眼前同样蒙着黄沙。这蜈蚣行路如同移山,数百足刀在阵道上扎入拔出,腹下飞石扬尘,被刀风一刮,沙尘暴般,连擦身而过的足刀都只能看见个影子。

    月杀三人紧紧地将暮青护住,生怕她有个闪失。

    暮青道:“不必紧张,这蜈蚣有弱点,它的致命弱点在于体型,体型越大,承重越要紧,击毁它的承重点,我们就能废了它!”

    “承重点?”月杀扫了眼四周,“在何处?”

    暮青也在扫视四周,她记得飞出洞窟时曾在空中俯瞰过这条蜈蚣,它身长数丈,动若灵蛇,身上一定有条脊骨,不然不足以事先如此灵活的行动。因其背上遍是火石,故而除了脊骨,承重还应该落在腹下的足刀上,当它扭动时,脊骨转点下的足刀应该承重最大。

    当它扭动时……

    暮青的目光在机关蜈蚣的腹下睃着,蜈蚣仍然在前行着,她必须得让它停在洞窟前。正因为时间不多,而对付这蜈蚣又需要配合默契,所以她才没有差使藤泽和司徒峰的人,此事不容有失,只能亲力亲为!

    眼前刀影重重,飞沙莽莽,暮青适应起来竟没耗多少时辰,侍卫们紧紧地围在她身边,谁也没有催促,只是防备着擦身而过的刀足和飞沙走石。

    月杀扬剑扫开一颗斗大的石子儿,暮青听见铿的一声,耳中几乎能分辨出那铿声起于何方、落于何方。她循声望去,见那飞石将滚滚黄尘砸出个洞来,洞的那一边,蜈蚣的那半边刀足清晰可见。

    “就是这样!”暮青忽然大声道,“朝对面击石!对面!后方!越远越好!”

    月杀和侍卫们也不问缘由,立即从命行事,一时间,石破黄风之声从机关蜈蚣的腹下频频传出,巫瑾和藤泽等人不知内情,只闻数声后,蜈蚣的腹下忽然传出暮青的大喊声!

    “那儿!”暮青喊话时如离弦之箭一般奔出!

    “主子!”月杀的惊声从身后传来,暮青却未缓速,她的目光在漫漫黄尘中胜似星子,一瞬不错地盯着阵道那边。

    阵道那边,几把足刀插在地上,其中一把在将拔未拔的一瞬稍稍倾斜,地面的黄土裂了道半寸长的缝儿。

    暮青头一回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身手敏捷的妙处,阵道之中暗风四伏,她却能敏锐地感觉到风的来去之处,听见石子儿射来的微响,看见足刀从她面前擦过的轨迹……当她在阵道那边的足刀面前停下时,她仰头望去,见足刀迈起时与蜈蚣下腹的接缝儿一显!

    就是这儿!

    暮青目光一定,解剖刀贴着掌心滑入指间,抬手就朝那接缝儿掷去!

    这机关蜈蚣的足刀有一人高,那接缝更在暮青头顶三尺之高,且眨眼间就要隐去,这一掷犹如雷霆万钧,只听咔的一声,足刀被卡在阵道中,被蜈蚣沉重的身子拖出,将地面斩出一道深沟!

    这时,月杀赶到!

    暮青道:“废了它!”

    怎么废,月杀没问,却把剑一收,抬脚往那足刀上猛地一踹!

    他们在那洞窟下沾了一身的火油,此刻自是不敢见火星儿,月杀当然不会蠢到以剑击之,他这一脚所含的内力甚是霸道,又巧妙的借了机关的拖行之力,一道铮声过后,足刀轰然断裂!

    仅仅断了一条腿,对百足之虫而言无关痛痒,却令人心神为之一振!

    侍卫们在蜈蚣断足之时仍在击石,而暮青将那条蜈蚣足交给月杀之后便专心看向了后方,在后方黄尘被破开的一瞬,她道:“那儿!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她已奔去,住步之时解剖刀已在指间,看准时机二话不说就抬手一掷!

    又是咔的一声,月杀赶到,这回没等暮青下令便一脚废了这把足刀。

    足刀擦着阵道滑出老远,撞上石墙,砍得青藤哗啦啦的成片断落!

    洞窟前方,司徒峰惊得忘了手上的疼痛,瞠目结舌地道:“他们、他们在卸机关蜈蚣的腿……”

    那络腮胡首领道:“卸不完的。”

    “显然不是冲着卸完去的。”藤泽目光如炬,莽莽黄尘中不见人影,他就数着话音。

    七声,一共七声!

    每当话音传来,三五息后,必有刀断之声。足刀不是挨着断的,谁也看不出其中的诀窍来,只是见每断一足都隔着数尺,而七声过后,暮青的解剖刀用尽,人已在蜈蚣的后腹之下。

    侍卫们已和暮青配合出了默契,在她停下之前,一个侍卫就已提好匕首蓄势待发。暮青先前已做足了示范,侍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,看准时机,抬手就射!

    匕首比解剖刀大得多,侍卫掷刀时又揉着刚猛的内力,只听笃的一声,刀身入骨浑似削泥,刹那之间,蜈蚣的步伐滞了滞,巨大的骨骼仿佛被拉动,发出一声撕扯的悲鸣。

    恰在此时,月杀一脚踹上足刀,刀身应声而裂,被骨骼的拉力生生扯断!黄尘腾起,吞人蔽目,机关蜈蚣的身子晃了一晃。承重轴被卡,又接连失去了八足,机关的运行力撕扯着蜈蚣巨大的身子继续迈向前方,暮青却敏锐地听见了一连串的断裂声。

    这些声响或起于机关足刀,或起于蜈蚣腹内,皆在人头顶传来,恍若天崩!

    “小心!”月杀拽住暮青便飞身疾退!

    恰在此时,足刀忽然成排崩断,飞劈而来!

    机关蜈蚣的身子忽如山崩般塌下,月杀扫了眼身后,见离蜈蚣尾部竟还有丈许之遥,情急之下带着暮青便挺身迎向了劈来的足刀!

    大风劲劈山河一般,刀未至,风已扫来,月杀将暮青挡在身后,扛着风势借风而退!二人落叶般擦着阵道向蜈蚣尾部疾退,就在刀身将要劈来的瞬间,两名侍卫飞身插入,横刀一挡!

    两人的刀都未出鞘,鞘身顷刻之间便被轧碎,刀折恍如银电,木屑飞似白针!二人拼足了内力,口吐鲜血齐喝一声,足身受力旋起,与后方滚来的足刀撞在一起,巨响声震得人气血翻涌五脏俱颤,两名侍卫飞退,撞上月杀和暮青,四人一齐跌出了机关蜈蚣的尾部。

    而此刻,洞窟前方,大风卷起黄尘,护卫们将各自的主子牢牢护住,见机关蜈蚣如同惨遭大刑一般,腹部被连串的足刀破开,身子翻倒,背部的火石山擦着石墙向前滑来,蜈蚣的头颅顶着碎石尘土哗啦啦的落进洞中,众人退了又退,脚后跟儿已经踩在了洞窟边缘,眼看着那头颅就要撞来!

    巫瑾道:“能否设法使其改道?”

    没人回答能不能,如若不能,一旦火石入了洞窟,非但下面的人死定了,连他们这些身上沾满了火油的人都未必能幸免。

    生死一线之间,藤泽率护卫们一齐掠去!这机关蜈蚣已经快要散架了,十几名高手拼尽内力向其逼去,蜈蚣的头颅登时便被逼向石墙,身子横甩着卡入阵道当中,滑行了片刻之后终于慢慢的停了下来……

    众人呼哧呼哧的喘着气,两眼发直的盯着阵道后方。

    这阵……破了?

    司徒峰咕咚咽了口唾沫,呆木的往前走了两步。

    “别动!”这时,阵道后方忽然有人道,“不许动它,它是我的!”

    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机关蜈蚣横陈于阵道当中,石墙上冒着黑烟,有人从滚滚黑烟与尘土中行来,脚下踏着散了架的机关,刺眼的日辉洒在那人清瘦的肩头,那一身的风姿似刚从狼烟热土的战场上披甲凯旋。

    木兆吉……

    木家到底……

    藤泽虚了虚眼,随着那人越走越近,疑团一个接一个的敲在心窝子里,终究揉成了一团解不开的乱麻。

    暮青边走边巡视着,机关虽已散了架,但承重的足刀位于何处,她早已牢记在心,一路走来,顺道将解剖刀拔出收好,这才到了巫瑾面前,似模似样的打了个深恭,说道:“两名侍卫受了内伤,还要有劳先生。”

    藤泽一愣,尽管早已怀疑巫瑾并非破阵高人,但委实没想到他会是位医者!

    巫瑾将暮青打量了一遍,见她满是油污的衣袍上沾满了灰扑扑的黄土,乍一看无明显外伤,声音听起来也不像受了内伤,但还是问道:“县祭大人如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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